松花釀酒

匿名O
大概就只是個不像樣的
無定式隨機搬運。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鶴一期】夢百夜恋話 05

 

  05

  他是不曾食言的。

  許多時候,無論是在生活中抑或者是大學裡頭,總有一套訂製的、充溢疏離感的客套說法,盡數邀約皆是表面上的社交禮儀,友善的應對及圈套,缺損人心本有的熱情,其實也不得全盤推託於現實之惡,不過是懼怕而已,懼怕長久以來設下的保護領地與偽裝臉孔,將會在進一步交好之後逐漸消失殆盡。

  一期一振的人緣向來極好,交友廣闊,身邊總簇擁著形形色色的人群,刻意接近他的有單純的人,當然也有有目的的人,單純的人是真心想與他交好;有目的的人則是因看在「粟田口家族」的頭銜份上,不得不與他攀生關係,前者的邀約盡然真誠,後者則成了得反覆說嘴的客套。他身旁時有朋友來來去去,卻唯有鶴丸國永與眾不同,他單純的對他好,而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他能開心。

  因此鶴丸說要帶自己出外見識見識,也絕非是一句胡亂撒出來的謊話。

  兩人偶有空閒的時候,鶴丸便會帶著一期一振到處遊蕩,去一些他過去曾於他人口間聽聞,卻從來不知道的地方。好比坐在巷間的小食堂裡,急切地吃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麵;又或者是向關東煮攤的老闆吆喝一杯白沫四溢的啤酒,相互較量著誰能不沾上泡沫鬍子並一口氣喝光,淋上薄荷色糖水的刨冰與店內廉價的袋裝糖球,所有他未曾知曉的一切都好似在雜貨舖裡嚐到的生平第一口彈珠汽水,滋味是膨脹至極的有趣與酸甜。

  更有幾次趁著天氣晴空萬里,鶴丸預先準備好了魚餌與自製竹竿,便帶著一期一振到郊區的一條小溪釣魚。猶記得時值盛夏,鶴丸老早便牽著那輛騎著會發出吱嘎聲響的老舊自行車,帶著兩頂避暑的草帽,在電影院門口等他過來,頭一回到溪邊釣魚的一期一振還不知道該穿些什麼才好,前夜思來想去,便只好穿了一件白襯衣搭配褲腳束緊的淺色西褲,並將袖口摺起,看著十分清爽的模樣,鶴丸一見他的裝扮,便笑說你這是要來給魚講授知識的吧──不過看在你穿得這麼好看的份上,那也就算啦。

  鶴丸將草帽小心翼翼地戴到了一期一振的頭上,壓至密密實實,不留一絲空隙,而後低下頭來,替他撥開了差些掩住眼睫的瀏海。

  一期一振的眼睫撲撲地在白淨的下眼瞼扇出了一道亮晶晶的陰影,鶴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他眼底的星星。


  稍微有些螫人的日陽映照在水面上頭,整片川流都是天際與樹的稀疏倒影,奔流而過的溪水將景色以卵石磨得細碎,碎至如塵沙般細緻的地步的時候,就成了狀若金點般的光,仔細一看,還不只是倒影的碎片而已,更多的,是恣意擺尾於川間的活躍魚群。

  兩人找了一塊乾燥的大石坐下,並以水桶取水,鶴丸遞給一期一振一支竹枝削成的小小釣竿,手把手的教他要怎麼裝餌等魚。起初將竿拋下的時候全沒動靜,河川是魚自生而來的棲所,因此對於外來者的入侵自然是極其敏銳的,得等上一會,待釣餌與川水交互侵染,幾乎能魚目混珠成溪內本有的一物時,才會徹底放下戒心上鉤──鶴丸刷地一聲猛力拉起魚竿,劃破河面,將一條肥美的河魚自溪水拉出,而後俐落地放進了水桶裡頭。

  一期一振有樣學樣地模仿了一遭,待魚上鉤後,倏地拉起不斷聳動的魚線,又一條鱗片閃爍的大魚自水面一躍而出。

  鶴丸湊近水桶一看,發現還比自己方才所釣的魚還要更大一些,便訝異地說道,「沒想到你也還挺有一套的嘛。」

  「或許我比想像中的更有釣魚的天分呀,」一期一振被魚尾掙扎時所擰出的水濺了一身,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不如我們來比賽吧,待太陽走到那棵樹頂上前,看誰能釣到最多魚,誰就贏了。」

  「好啊,感覺還挺有趣的,」鶴丸一聽,便興致勃勃地捲起了袖子,「看不出來你這傢伙還滿有競爭心的啊!」

  「如果要比賽較勁的話,我可是從來都不曾輕易認輸的,」他也不甘示弱地將褲管捲得更高了一些,「請您也千萬別下手留情哦。」

  既然訂下了較量的準則,兩人不服輸的心理也就一下子提了上來,再也不東一句西一句的胡亂閒聊了,安安靜靜的,像是飢鷹找尋獵物一般,緊盯著水底下的一舉一動,唯獨蒼白的風聲與夏季蟬鳴作響,如此渺無人聲,倒也符合自然的言語──他倆全心投入於此,時至太陽攀過樹梢的時候,才像是恍然驚醒般地放下釣竿,爾後數了數水桶裡的魚,身為初學者的一期一振竟還比鶴丸多上一些。

  「……沒想到居然輸給你了。」

  「都說了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一期一振有些得意地蹲下身來,凝望著水桶裡的魚群,「倘若未來接不成家業,我說不定還能以釣魚維生啊。」

  鶴丸轉了一圈眼瞳,而後突然留意到自己靠在岸上的釣竿正有騷動,疑是有魚上鉤的模樣,「等等,我這還有一條魚啊,勝負還沒徹底定下來呢。」

  他一把扯起釣竿,試圖拉起最後一尾河魚,未料這魚似是有些份量,在這河面撲騰了好一陣子,卻怎麼樣也釣不起來,鶴丸又使了點力,釣線的細繩在這互不相讓的極大力道下繃得極緊,脆弱的竹製長竿也彷彿隨時要斷了一樣,就在他心想要不換個支力點或許能容易一些的時候,川裡的那條大魚也有所感知似的轉了方向,靈巧的身軀鑽過石縫間隙,硬是將釣線上的魚餌扯了過來,而手持釣竿的鶴丸一個重心不穩,竟被這股力道直接扯進了河水裡頭。

  「鶴丸先生──」

  鶴丸幾乎全濕的跌坐在河床上頭,然而方才那隻與他「較量」一番的大魚早已溜得無影無蹤,他抬頭望了一眼對方擔憂的神情,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期,河水很涼呀。」

  「您在說什麼呀,掉進河裡了還這麼高興的,我想普天之下也僅有您一人而已,」所幸河水極淺,即使是坐在有流水蓋過的石礫上頭,也只是恰巧淹至腰部罷了,「把手給我,我現在就拉您上來──」

  語尾最末化作一道長音,鶴丸就這麼拉著一期一振的手,將他一起拉進了溪水裡頭。

  噗通一聲,川內的魚群又像是遭受驚擾似的,轟地散開了。

  一期一振雖不覺得冷,身體卻仍自然地打了一個顫,他愣怔了半秒有餘,這才赫然意識到冰涼的溪水早已悄悄漫過他的周身,翻越外衣布料,鑽進了最內的身軀之中,他的半邊手腕泡在清澈見底的川水裡,與底部橫生水苔的鵝卵石碰在一塊,濕黏而柔軟,且受河面上的粼粼波光包圍,就好似與星辰相伴──若言入夜後的星辰是懸浮於天,那麼白晝時的星辰,肯定便是鋪在河面。

  「很涼吧,這麼大熱天的,果然還是得泡泡水消暑一下,」他的眼底有著柔軟的狡黠,「玩水也是來河邊的目的之一啊。」

  「全身都濕透了……若您早點說的話,我就會帶套換洗的衣物過來了。」

  「不用這麼麻煩,等等我們到那樹下稍微待一會,衣服自然就會乾了。」
  
  「哪有您說的那麼簡單……」

  「沒騙你,小時候到河邊抓螃蟹不小心掉進水裡的時候,也都是這樣的。況且現在溫度那麼高,要是將紅薯放在石頭上頭,說不定都還能烤熟呢!」鶴丸站起身來,恣意地甩乾額髮,「不自覺的說到和紅薯的有關話題,害我都想吃烤紅薯了──但在這之前,我們先把魚給放了吧。」

  一期一振跟著站了起來,摘下草帽,烘乾似的拂來保有熱度的風,「您不將魚給帶回去嗎?」

  「不啊,我每次來釣,都只是釣盡興的,」他翻身爬上大石,拿來兩人放魚的那只水桶,而後又再一次跳進了溪水裡頭,「一來我處理不了牠們,二來我想,這裡的魚,應該還是得待在屬於牠們的地方會比較適合吧。」

  鶴丸小心翼翼地倒過水桶,引導內部的魚群向外而流,方才侷於窄池之內的幾條河魚瞬間像是活了一般,溜過踝間,生氣盎然地撲起水花,旋即自得的游散了開來,一期一振僅是這麼望著,竟也感受到了無比的快樂與自在。

  他突然有些羨慕起來。

  「上岸吧。」

  「好。」

  兩人拎著鞋子爬上河岸,一路踏著微微發燙的石群與地,來到了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頭,樹的枝葉茂盛而密,蕈狀一般樹冠的遮住了下地,恰是一個蔽日的好去所。一趟走來,午後高溫確實已將衣物烘烤得差不多了,但鶴丸仍利索地脫了上身,將單薄的外衣半掛在手臂上頭,一期一振悄悄看了一眼,只覺是與他髮色等同的白,且十分削瘦,然在那削瘦肌骨下頭又隱隱藏著緊實的線條,毫不懈怠,每一道肌理都是經鍛練過的,或許正是在這世道上打滾多年,才不得不磨練出的成果。

  鶴丸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對方的襯衣仍好好地穿在身上,便笑著問道,「不脫下來嗎,衣服黏答答地貼在身上也不舒服吧。」

  「這套衣服脫了不好整理,況且衣服也乾得差不多了。」

  「嗯──早知道就該穿得更輕便點的。」

  「穿得太過隨興也不好,」他輕笑了一下,「這樣就會被家裡人發現我是偷跑出來玩的了──我跟他們說,今天是要和修習貿易理論的同學們一起開讀書會的。」

  「……沒想到過不了多久,一期也就學壞了呀,」鶴丸作若感慨地搖了搖頭,接著便直接在草地上頭坐了下來,「嚇到了嚇到了。」

  「這都是您的功勞啊。」

  一期一振湊了過去,隨之席地而坐,葉蔭之間流瀉下的斑駁日照本該是光,但映在色澤調暗了的草地上頭,看著倒像是影了。偶有薰風拂來,把枝頭上像是小燈似的葉子吹得叮叮噹噹響,影子便也順勢被打亂了,於草地上來回走動的格狀光點搖搖晃晃的,竟讓人不自覺地睏倦起來。

  他本是昏昏欲睡的,卻又聽見身旁的鶴丸正滔滔不絕地在說些什麼,一期一振沒能捕捉到幾個字詞,大多只像是順著流水般的聽過去了,直至一道聲量較大的呼喊於耳邊掠過,他才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煙火。」

  「嗯?」

  「上次不是說沒逛過祭典之類的攤位嗎。」

  「您在說什麼啊,」他打了個呵欠,「……這麼突然的。」

  「我帶你去啊!一期一振,撥一天空檔下來,」鶴丸捉住了他的手腕,「八月下旬,我們一起去看煙火大會吧!」


  ◇

  試閱到此結束,餘文已收錄自刊物內。
  雖然只是一個小故事而已,但還是來說下相關的考據與設定↓

  (一)電影
  大正時代有三大餘暇活動,分別為賞花、博覽會與看電影,其中電影更為大正餘暇活動的獨有特色,因此,大正時代完全可說是「與電影同時開幕」的時代,據統計,以該時東京人口206萬人來計算,平均每人一年看七場電影。
  而當時更有獨特的「電影演出取締規則」,除了檢閱內容之外,更包括男女分座規則。
  文中所提的《島之女》(1920年(大正九年)由松竹キネマ製作,為松竹會社的首部電影作品)、《劇中之妻》(環球電影公司)二部皆為大正時代真實上映過的電影作品,而《菸草與惡魔》則為芥川龍之介於1916年發表的文學作品之一。
  順帶一提,當時電影院撥放的電影仍是無聲黑白默片,但私自設定兩人看的已是有聲電影,所以才能在撥放時偷偷說話XD(然而安靜的看才是禮貌的)

  (二)洋食大肆流行
  除了餘暇活動外,咖哩飯、可樂餅和炸豬排更作為「大正三大洋食」存在,順勢帶起了不同風格的大眾食堂興起,此外,麵包同是當時流行的平民美食之一。

  (三)錢與圓
  大正時期的上班族月薪約四十圓(大學學歷的上班族可至五十~一百圓),小學教員約二十~四十圓,一圓等於一百錢,米一升約為二十五錢,換算下來,鶴丸某次欠缺房租的二十多錢大約是買一升米的數量,其實也還滿多的

  (四)水果糖
  第四話中鶴丸餵一期吃的水果糖正是著名的「佐久間水果糖」(鐵罐),佐久間製菓設立於大正9年(1920),而ドロップ糖最早起源於1908年的「佐久間惣次郎商店」,但當時仍是以散裝販售,正式以罐裝姿態販售則是在大正二年(1913)時。

  (五)鶴丸與一期的私設
  鶴丸的老家私設為神奈川三浦市,是位於三浦半島上的一個靠海城鎮。
  而一期單純作為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而生,正式名為粟田口一期一振(原本想說要不簡化成粟田口一期好了,但想想名門的繼承人名就算長一點也還滿合理的(欸),因此是粟田口(姓氏與家族名)一期一振(本名),特別一提,出生時為繼承人所取的小名正是「吉光」,因此一期的長輩們不大喊他的名,而是都喊小名為主。
  衣裝部分基本上都是洋服,只有鶴丸偶爾會在外面搭一件羽織。

  (六)題名
  靈感取自夏目漱石的散文集《夢十夜》,然衍生為「百夜」之由,一來是鶴丸與一期實際相處不到一百個日子,卻進而譜出了一段戀愛故事;二來,則是這「一百夜」卻像是似幻一般的夢境,每天都是那麼的快樂,每天都充滿驚喜。

  到這裡就差不多了,預計還有新篇,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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