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釀酒

匿名O
大概就只是個不像樣的
無定式隨機搬運。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鶴一期】夢百夜恋話 03



  03


  那日自一期一振回家之後,又接續下了通夜大雨未停,直至家戶熄燈前,屋外依舊風雨大作,瑟縮在被褥裡的一期一振除了回想著早先看過的電影劇情之外,更不禁掛念起鶴丸國永的安危來。

  時間著實晚了一些,一期一振被管家追根究柢的盤問了一陣後,落得兩三日不得在外久留的懲處,下了課後若沒有其他的課程雜務,就得按時回到家裡。這般聽著當世難容的嚴厲規矩在同輩的名門子弟間其實已算相當寬鬆,該時開放的大眾社會雖已成形,然名門保守依舊,不少自幼被慣養而生的富家子女至成人後仍被家規所束,無從自由生活,所幸一期一振本就性格沉穩,不喜惹事生非,且大半時間心繫於課業與家中幼弟,自然用不著家族長輩擔心,在不出太大差錯的情況之下,便也由著他自在任行了。

  雨一連下了多日,幸虧後幾日都不似那時滂沱,只是稀稀落落的,端看頂上灰雲面色,逐漸的,大夥在出門前也就惦記著得帶把傘了,在那三日間,一期一振只要撐著傘走在花綠的圓弧群裡,便會想起那把藏青內又含有其他斑斕大傘的主人,在沒有那把傘的情況下,究竟有沒有辦法平安到家。

  第四日後,一期一振便假借預先編好的研習講座名義,帶著謝禮與鶴丸的藏青大傘,又去了那間小電影院一趟。

  謝禮是一期一振在特地在大學附近的老書店裡挑的,是一本介紹電影膠捲的彩色圖錄,十分精緻,他想空著手去總是不好,總是得帶點東西,又想到鶴丸那日向他介紹電影內容時的熱情,於是買下了它。他倆僅有一面之緣,鶴丸實際的興趣愛好他並不了解,唯一知曉喜歡看電影,一期一振難忘他談起電影時的眉飛色舞,因此當他抱著那本收在牛皮紙袋裡的沉沉圖錄走在大街上時,也不禁臆想起那人會有多麼開心。

  路經街口新開的洋食炸物店時,一期一振還順勢帶了兩塊方出爐的可樂餅離開,書本與食物的價值縱使無從畫上等號,但各作為精神與物質的糧食存在,缺一不可,他懷裡的圖錄雖好,但也得花時間去細細品味,一期一振自幼便被不斷誇讚的妥貼細膩,也充分展現在待人處事上頭,謝禮雖需顧及心靈,但也得填飽肚子才行。

  而當他撐著把傘,腕上也掛了一把,做妥萬全準備來到電影院門口時,卻沒在原本的座位上頭瞧見鶴丸國永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幾名等著看電影的年輕男性,恰巧一場電影作結,木門大開,人群如潮水般湧了出來,一期一振盼著腦袋四處打探,卻始終沒見到那股顯眼的蒼白。人潮散去後的長廊回歸空蕩,沒找著人的他只好耐著性子坐在靠外的木椅上頭等待,但見另兩扇大門前後各有男男女女來回走動,形形色色的肢體面孔,卻沒有一個符合對方的模樣,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終仍是按捺不住尋人的迫切,起身向前頭的售票員開口。

  與午後偷夢的中年大叔不同,今日的售票亭裡,坐的是一名身型佝僂的白髮長者,老先生戴了一副繫有掛帶的老花眼鏡,身上穿著經熨燙後的平整襯衣,看著也有八十多歲了,卻仍十分精神的樣子,雙目炯炯有神,總是沉默地望著街前順逆而行的人群。一期一振躊躇良久措詞,爾後才生澀地向對方搭了句話,「您好,無意冒犯,請問您知道一名叫做鶴丸國永的先生嗎?」

  那人並未回話,僅是默默地瞧了他一眼,眼底盡是疏懶的疲態。一期一振停頓片刻,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接續下去,這時才猛然驚覺這思路之片面,將一切推敲得過於理所當然了,說到底,鶴丸也從未表明自己同是電影院的一份子,只不過是恰巧出現在此,又對電影的一切擁有全方面性的了解罷了,或許是特定研究人員、某間公司的員工,甚至只是熱愛電影的一般學生,許多領域的狂熱份子都是這樣的,或許和這座電影院根本毫無關係,過問到這份上的自己,也是略嫌唐突失禮了。

  但他想,還是再問問吧,「他的頭髮是銀白色的,皮膚也相當的白,戴著一頂黑帽子……」說到這裡,一期一振突然意識到自己尚未表明來意,「…不好意思,我是因前幾日在此受其恩惠之故,特地想來答謝他,但我也不大清楚他是不是這裡的員工,只是碰巧在這座電影院裡遇見了他,聽他瞭若指掌地介紹起這裡的每一部電影……」

  言及至此,對方突然插上一句,「他向你介紹電影啦?」

  「是的。」

  那白髮蒼蒼的老先生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這個時間點的話……你到後兩條街的紡織工廠那去看看,這幾日陰雨不斷,郊區那的宇田川夫人應該不會要他去修剪枝葉才對,去的時候向門口看守的警衛打聲招呼,說你要找國永,就會讓你進去的。」

  「國……鶴丸先生在那裡工作嗎?」

  「是啊,做一些打雜搬貨的事務,每天能現領薪水。」

  「這樣啊……」沒由得的,他感覺到自己腕上的這把傘莫名沉重了起來,「…我知道了,非常感謝您,叨擾了。」

  一期一振慎重地向對方鞠躬致謝後便轉身要走,腳步未離前,卻又被那老先生喚住了。

  「你是那孩子的朋友嗎?」

  他愣了一會,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但想了幾秒之後,最後仍是彎起眉眼回道,「……是呀。」


  二條街的屋舍後頭有著一間私營的小型紡織工廠,早年專製和服的布匹與綢緞,近年洋服大舉流行後,也請來了裁縫師傅設計成衣版型,兼具經營起了批發事業,乃因選料與製衣品質皆是上乘,深受一批社會人士至主婦輩的客群喜愛,人氣越發高漲,在這一帶很是出名,而在擴大了營業項目之後,也經常能見招攬臨時僱工的相關廣告,想必是越做越繁盛了。

  出了電影院後的天際仍落著綿薄細雨,挾帶著近似霧一般的,讓人渾身發寒的潮氣,雖不至伸出手來便能匯聚雨水的程度,但若不撐傘的話,長久下來也是會渾身濕透的,那樣不快的黏潤於周身蔓延,緊貼著他的肩線,再接續濡濕後背──當一期一振在紡織廠門口看見對方的時候,便已是那副模樣了,然而薄雨中的鶴丸國永卻仍像是個沒事人似的,只是自顧自地低下頭來,動作俐落地解開了腳踏車的大鎖。

  一期一振望著他的背影,急急地跑了過去,自後方撐開了傘,為其擋去了半邊風雨。

  鶴丸還沒有意識到頭頂上的雨停下來了,只是聽見了後頭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有些訝異地望著對方,一時半刻還沒回過神來,「你是那個──啊,一期一振對吧!你怎麼來了?」

  「我……我是來還傘,順便向您道謝的,方才去了電影院一趟,但沒想到您不在那裡。售票亭的老先生告訴我您在這裡工作,所以就過來了。」

  「今天是那爺爺看家呀,」鶴丸笑了一下,見一期一振手裡的東西繁多,便從他手中接過了傘,並跟著挨近了些,「這把傘不用還我啊,當初就打算要送你的,我平時也很少撐傘,當下給人救急,也算是發揮了它的用處。」

  「但您渾身都淋濕了……」

  「這一點小雨不算什麼,也是淋習慣了,況且還戴著帽子不是,」他拍了拍自己的黑紳士帽,而後突然意會到兩人仍站在雨中,倚靠同一把傘的事實,「不過這麼半淋著雨也不好說話,要不我們先去躲躲雨吧。」

  鶴丸撐高了傘,半推著一期一振的肩膀,一手牽著腳踏車一手拉著他,就這麼躲進了轉角的懸空樓梯後頭。

  停好車後,他本想找塊乾淨的空地隨意坐下,但顧及地面沙土會弄髒對方衣褲,便改爬到了階梯上頭。一坐妥下來,一期一振便戰戰兢兢地拿出了邊角半濕的牛皮紙袋,遞給鶴丸,「這是給您的謝禮,是我在書店挑的,想說您若對電影感興趣的話,應該會喜歡。」

  鶴丸撐開牛皮紙袋,勁瘦且骨節分明的手伸入袋內,精準地將書本掏了出來。

  「這是──介紹電影膠捲的圖錄,」他驚喜地亮了眼睛,敞開書本,迅速翻了幾頁過去,「這還真有趣啊!之前我一直想要一本類似的圖錄呢,也在舊書店裡翻了好久,卻一直沒見過這本……不過,這應該很貴吧。」

  「不會很貴的,」一期一振笑了一下,「我也算是大學前那間書店的常客了,那裡的老闆因記得我的樣子,也常會給我比較優惠的價格。」一語畢後,這才突然想起了一直藏在衣間的東西,「還有這個──差點忘了,也是要給您的,這是方才路過洋食炸物店時看見的可樂餅,剛出爐的時候相當美味,可惜現在是有些涼了。」

  「是可樂餅啊,」鶴丸再次眨了眨眼睛,「這正恰巧,我一個早上都沒吃東西,早就餓得不行啦──嗯,好好吃,這是街口新開的那間中村洋食吧,那裡的可樂餅可好吃的呢,你挑選食物的眼光還真和電影一樣好。」

  「是您不嫌棄,」一期一振被誇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鶴丸先生也常光顧那間洋食館嗎?」

  「去過幾次而已,」他吞掉了剩下半個可樂餅,「如果想吃的話就得薪水中省個幾元下來,累積一陣子後,就夠買幾個了,不過也是嘴饞時的做法,平常不太吃的。」

  一期一振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像是失重似的,一時間沒了平衡,手裡握著的另一個油紙袋明明早已涼了,卻像是灼熱似的刺疼著他的掌心。他停頓了幾秒,而後才開口說道,「我的這個也給您吧。」

  「你不吃啊?」

  「其實我中午的時候在學校食堂吃過午餐了,現在還不餓,」他思來想去,只想到了這麼一個權宜的說法,「肚子裡的東西都還沒消化呢。」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鶴丸搔搔頭,「那天我把傘給你的時候,只是覺得恰巧碰上了興趣相投之人,沒想過要讓你破費的。」

  「沒關係,我也是接受了您的幫助才情願這麼做的,」一期一振真誠地說道,「那日下午真的是段令人難忘的開心時光。」

  「明明只是一點小事而已,這倒讓我有些過意不去,」他的眼波輪轉了一圈,而後便從外衣的內袋裡掏出了那只裝錢的麻束袋來,抽出一張紙鈔後塞進了對方手裡,「不給錢的話,我還是會覺得有些良心不安的,雖然給不起兩個可樂餅的錢,不過一個總是夠的。」

  一期一振頓了一頓,接著便急急地要將紙鈔退還給他,「我本來就沒想過要拿鶴丸先生的錢,您還是好好收著……」

  「……我借出傘的時候也可沒想到要從你那得到回饋呀。好啦收著,客套就到現在為止,往後就不必了,」鶴丸按著他的手腕,「況且我還收了這本圖錄,就當作是我向你買的吧。」

  瞧對方態度堅定,一期一振也只好順應地收了下來,待他收妥紙鈔,再回過頭來看鶴丸這頭的動向時,只見那人又再一次重新拾起書本,饒富興趣地看了起來。

  他稍稍偏過側臉,發現是一頁安裝膠捲的過程,連帶畫出了操作時的細部手腕,手腕骨節分明,抓握卡榫時繃起的筋絡好似幾座起伏的山,山之間有溝壑,又因深淺各有不一,天光照下來時,隨著皮膚的脈絡行走,最終延伸至撥動輪軸的指尖上,完成了這一步驟。不過是一幅單張的作業指示,卻能從這其中感受出作畫的殊異生命力,鶴丸的目光在這張圖上掃了一遍又一遍,這才感歎似的吐出一句,「這還畫得真好。」

  一期一振附和道,「確實是好。」

  「這個骨架與陰影,都是苦練多時的,就連上色一一層疊出的色調,都配置得恰當好處,」鶴丸拉遠了點看,「這本圖錄的作者之用心啊,還把操作人員給畫出來了,而且每個人都還長得略有不同,是有故事連貫的,」他翻了後幾頁與前頁對比,「你看這個人,這時的洋服外頭還多加了一件羽織,但之後就沒再見他穿過了,想必是回家換了衣服吧!」

  他順著鶴丸的指引看了一回,這才察覺出這其中變化來,不禁佩服起對方的觀察入微,「……當初在書店裡翻的時候還沒發現細節之處,您的眼力也太好了。」

  「體察細節這回事本就是學畫的人所必備的,以往要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會被老師狠狠地罵上一頓哪。」

  「您是學藝術的嗎?」

  「勉勉強強算是啦,」鶴丸擺擺手,「不過我不算是正規生,只能稱作老師的門生。過去隻身一人從神奈川來到東京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間肯收學生的畫室,卻因為學歷問題被拒於門外,那時的我又苦又窮,無處可去,就只好在老師家門外坐了三天三夜,後來老師終於被我的苦情感動,才願意破例收留我──怎麼樣,是不是很令人吃驚的經歷?」

  「是、是啊。」

  「……你今天碰到那爺爺了對吧,說起來,當初要是沒有他的話,我就可能無法在東京待到現在了,」他啪的一聲闔上圖冊,「那爺爺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起初的他雖跨過了最艱難的那道坎,成了畫室底下的唯一門生,但隨即碰上的第一個困境,便是學費問題,光是從神奈川到東京的車費,外加上幾日吃住所用,就幾乎花光了他之前存下的所有積蓄。

  那夜疲憊不堪的鶴丸恰巧走到了那座電影院前,想說找個地方坐下來吧,電影院外頭總有供人等候的長椅,應該是個不錯的暫棲之處。當時的電影院門口貼了好大一張手繪海報,畫的是個有木有川的風景,暈黃的日陽遍照大地,替萬物鑲上了輕薄的金,一路像是傾瀉而下似的蜿蜒,河水有光,葉也有光,而電影的名字也正叫做「日光」。如此難能可貴的精緻作品吸引住了鶴丸,於是他好似忘了睏倦,就這麼站在前頭看了好久好久。

  「就一直站著嗎?」

  「一直站著,」鶴丸點點頭,「深受藝術所惑的我是顧不得雙腳麻木的,我就這麼站著,站到那爺爺都忍不住過來問我到底在做些什麼,我說我在看這幅海報啊,畫得真是好,不過要是我的話,應該會將這片樹林畫得更遼闊一些吧!後來我才知道,那幅海報可是那爺爺親手畫的。」

  「他老人家年輕的時候也是學藝術的,只是未學成所究,便陰錯陽差地接下了這座劇場,開始了他三十餘年的經營生活,一直以來,劇團演出的海報與看板都是經他巧手繪製而成的,」那老先生聽了鶴丸的來歷之後,便說能給他一份工作。他雖對鍾情於親手作畫,但隨著年紀漸長,速度與體力皆以不堪負荷,實在是畫不過來了,然每月仍有這麼多部電影輪番上映,可不能不宣傳,但又不想向油墨印製妥協,放棄這長久以來的手繪傳統,「於是,那爺爺開出了一個條件給我,他說,倘若我能替上映電影繪製海報的話,就願意替我支付畫室學費,除此之外,每個月還能免費看五場電影,我覺得太划算了!於是就答應了下來。」

  原來那日引他入內的精緻海報們,竟全是出自鶴丸之手。聽聞至此,一期一振也不禁訝然,「那些美麗的海報,原來都是您畫的啊。」

  「你注意了啊?」

  「實不相瞞,我是被鶴丸先生的畫作吸引住了,才不由自主地走進那間小電影院裡的……那些海報,確實都是上乘之作。」

  鶴丸愣怔片刻後,隨即便笑了起來,「你這麼誇我,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不過這一切還真是碰巧,我們也太有緣了一點,說不定能變成朋友──啊抱歉,應該先問過你才是!想不想和我這個滔滔不絕,還會隨便拉人進影廳看電影的怪人當朋友。」

  「您還真是慣於帶給人驚嚇呢,」那日在電影院裡的經歷,也算是陰錯陽差呀。一期一振回想該時之事,便也忍不住跟著笑出聲來,「當然好了,我方才還在擔憂,您願不願意與我這種唐突帶來禮物的傢伙往來。」

  「驚嚇可是人生必備之事,如果任何事情都在預料之內的話,心可是會無聊至死的!」他掀了掀帽沿,「還沒見識過電影真正面貌的傢伙,未來還是多來電影院看看吧。」

  「您願意同我一塊看電影嗎?」

  「當然──剛剛就說客套到這裡了,這句話是由我說出口才對吧?」

  鶴丸摘下黑帽,改戴到了一期一振頭上。

  「你戴也挺適合的。」

  一期一振撐高帽頂後望了眼對方竊笑的臉,也隨之聳拉了下帽沿,「那就請您多多指教了。」


  ◇


  有點挫折,還需要再修一修…(´;ω;`)
  鶴丸喜歡把自已的帽子戴到別人頭上算是一種親暱的表現(只是我的私心而已)

  就是喜歡寫這麼老梗的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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