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一期】他方 05
05
鶴丸住進來的頭一週倒也安分，每天除了睡之外就是吃，沒事就挑幾本櫃上的書下來，一邊翻看一邊叨念著化學與科技發展的事，但談的內容總兜不在一塊，讓一期不禁懷疑對方到底是真看進去了還是胡亂抓了幾個詞彙裝懂。剩下的時間，就旨在觀察他的日常生活。
粟田口一期毫不諱言自己的生活唯有「貧乏」二字得以形容，日日上學、寫作業，按部就班地進行社團活動，是個最單純且毫無秘密可言的傢伙。常人眼中最為平凡的高中生活看在鶴丸眼裡，卻成了一等一有趣的事。從課業內容、午餐、班級活動，到校園販賣部賣的東西與流行用語，鶴丸無一不感到興趣；每當一期使用電腦時，更總縮在一旁探頭探腦地瞧。直至一期終是忍不住那股「芒刺在背」的灼熱目光，才總算要對方坐過來一塊看。未料鶴丸才一開口，便提了個他想也沒想過的要求──想看一看最近聽說的那個機器人動畫，都是在說些什麼。
而也因為粟田口一期的一時心軟，才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後果──他的電腦在不久後的將來，便給那「學習力極佳」的鶴丸徹底掌控。
但鶴丸倒也不是成日待在家裡，很多時候，也常不知道溜到了哪去。最初在一起生活的時候，一期對他仍保持著一定戒心，尤以見他三天兩頭向外跑的，還總是入夜後才回來，便越發覺得可疑。
猶記得有回一期放學回來，見鶴丸平日傍身攜帶的刀就這麼隨意扔在就寢的被褥附近，本以為他又出門閒晃去了，晚些就會回來，未料過了十一二點還沒見到鶴丸的蹤影。粟田口一期左思右想，內心突然冒出了個鶴丸「變回刀了」的可能性，便又同情地將刀塞回了被褥裡頭，並自言自語地說，「……我想您睡這裡也睡慣了，和冰冷的刀架比起來，還是被窩更好吧。」
時當粟田口一期惋惜地替鶴丸掖妥被角，並喃喃起「真可憐啊、真可憐啊」的時候，本體的主人卻撥開了掩起的窗簾，從外探進頭來。
「……你在和誰說話啊。」
他瞧瞧鶴丸又看看被褥裡的刀，倒退三步後，便立即將自己埋進了另一旁的棉被裡頭。
鶴丸隨即會意過來，笑得直在他附近打轉，「什麼啊、什麼啊──你還真是可愛啊──」
這件事後來可被對方調侃了好久。
近兩周暫住下來，除了經常外出且有些鬧騰外，倒也看不出鶴丸有任何舉止怪異的地方。粟田口一期在多番打量觀察後，也正式認定對方不是什麼不懷好意的傢伙。但追溯起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仍是不敢置信這樣的一位「神明大人」，會憑空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直至數日後的那場混亂，才讓粟田口一期確切意識到，自己身旁的這位「神明大人」的平日所行之事，與他真正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事發突然，當日鶴丸一從窗戶進來，便拉著一期說要與他談談。
一期見對方一改平日嘻笑態度，神情嚴肅，便知不是慣有的玩笑。未料兩人一坐下，鶴丸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爺爺有危險了。」
危險？他尚無從仔細著墨這句話的意涵，僅是反問道，「什麼危險？」
「明天，」鶴丸似是怕人竊聽般地偏頭看了下窗外，「明天是個非常危險的日子，我們所在的這座深山中，將會有許多不得冒犯的鬼怪出沒。」
「鬼怪？」
鶴丸盯著他困惑的雙眼後嘆了口氣，後詳述起一段好似奇談般的內容。
在這座神社的後山中，藏匿了一群自他山遷徙而來的精怪。
據山中的木靈所言，自數十年前，外來的妖怪佔領了這座後山稱王、統治了具有付喪神身分的小神小怪後，便徹底擾亂了山中的安寧，破壞了神、怪與人間本有的區別領域。隨著祂們的勢力日益壯大，也就有了侵害人類領域的野心。
而為了慶祝數年一度的盛大宴會，投靠「外來者」的石精與一些動物靈們為祂們的首領準備了無數美酒，決定飲酒狂歡、徹夜作亂。其中幾個較有份量的傢伙在會議進行時提及，近日新入松花鎮的外來居民倍增，覬覦山內資源及土地的人更是不少，精怪們早有積怨，不想再讓人類如此胡作非為。喧鬧的滋事者突然靈機一動──要不，去抓個人類過來吧。
老大肯定也會很高興的！眾人一呼百應，便決定了這項重大的工程。這已不是祂們頭一回作亂了，數年前，也曾有一對雙胞胎女孩在不明原因下摔落溪谷，進而跌斷雙腿的事，那時與神社往來頻繁的木靈與主神的護衛們便曾懷疑是祂們所為，近日得知這項計畫後，更坐實了這一切。因不滿外在勢力入侵或許情有可原，但如今祂們盯上的，卻是熱衷於打理山林、久居松花的粟田口爺爺。
「等等……」一期大抵是被鶴丸這麼一連串挾帶著「神怪元素」的說解弄糊塗了，他停頓了幾秒，才又重新問道，「您是指後山的事嗎？這、這個……妖怪之類的事我不是很明白…那和爺爺又有什麼關係呢？」
「祂們注意到他了。」鶴丸看向對方。
身為一名打理環境的自願者，粟田口爺爺認領了自己最熟悉也離自己最近的一塊土地。每月第一個周末固定都會進山清掃溪川至附近涼亭周遭的他，成了最符合條件的目標之一。在這之前，妖怪們已見過他數次，悉知粟田口家的祖父不論風雨皆會上山打理，縱然他老人家無辜，但比起隨機襲擊不知會不會進山的路人，這樣「固定的獵物」，才是祂們最理想且也最容易策定計畫的對象。
即便妖怪們表示只是想「捉弄捉弄」他，但要是有人一帶頭鼓譟，那些對人類本就抱持著莫大惡意的傢伙，就拿不準會做出什麼事來了。
聽完對方所言，粟田口一期一時間仍難以消化眾多內容，他愣怔了會，後又語帶疑惑地追問道，「您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這種事情我是絕對不會拿來開玩笑的，」他一本正經地說，「雖然其他地方我們管不太著，但為了阻止登山散步的一般民眾誤闖入山，住在附近的木靈已經主動向看管神社的神主溝通，決定先以神事之由封起上山的石階一日。剩下的，就是留住你爺爺的人了。」
祖父向來確實以打理山川環境為己任，除了自己的領域之外，若是心有餘力，便會順帶收拾落下的垃圾與草木雜枝。一期回想過往，無論日曬落雪、風雨或是天晴，祖父皆從未落下這件差事。對神社與山林抱持著無限崇敬的他，過去即便拖著拖著微恙的病體，也要進山裡去──面對樣樣命中他倆日常瑣事、且彷彿對山中狀況瞭若指掌的鶴丸，一期也不好再繼續懷疑下去。
鶴丸見他仍沉默不語，便像是作為擔保一般，果敢拆下腰間的佩刀，遞了出去：「要是我是在開玩笑的話，我的本體，就任你處置吧。」
「不是這樣的，」一期連忙搖了搖頭，「聽您說了這麼多，我倒也沒有理由繼續懷疑下去。只是爺爺的性格相當固執，之前無論颳風下雨，他都堅持要到山裡打掃；就連有次整理書櫃時不小心摔斷了手，他都還拖著石膏與繃帶進山裡去──即便已有神事這樣的理由，但單憑我空口白話的力量，實在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
祖父是個聰明人，對這座山也很是熟悉，就怕他還知道除了神社石階外的上山小徑……一期低落地說道。
「……果然除了勸阻之外，還是得看住他。」鶴丸思考了會，後問道，「明天你有別的事嗎？」
「是得去學校上兩節課……」因應之後的藤花祭假期，松花鎮的各級學校都會利用數週週末補足課程，「…不過中午之前就會回來了。」
「除了早上要和木靈們碰面會離開個半小時外，我應該都能待在家裡。主要是因為你爺爺看不見我，還是得靠你來看著他。」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我會盡量說服他，也會盡快從學校趕回來的……到時候，就得麻煩您多留意了。」
晚飯時，一期便以神事封階之由，勸阻祖父入山。
祖父先是遲疑，後又提出了自其他道路上山的辦法，但經一期的多方阻攔，才總算讓對方鬆口，打消了進山的念頭。
──剩下的，就是明日看好他了。兩人睡前預先知會了彼此的行程、並約定好得盡快趕回來後，才這麼安心入睡。
未料翌日醒來，一期卻在餐桌上發現了做好的半涼餐點，與一張祖父留下的字跡。
「……鶴丸先生！」
一期慌慌張張地跑上了樓，將仍有些迷迷糊糊的鶴丸直接喚醒。
鶴丸接過字條一看，便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山中一個月沒人打理了，我總歸還是放心不下，今早我會先去神社參拜，再從別條路上去。很快就會回來，你別擔心。』
「──不好！」他也實在沒想到對方會先斬後奏，趁著一清早時出門去。
「爺爺肯定是在整理完菜圃後就出門了，」一期著急地說，「他一般也不會這麼早就上山的，今天怎麼會……」
鶴丸迅速披上羽織，拿上刀，後便站起身來說道，「帶著刀，」他將本體交到了對方手中，「我們現在，就直接進山裡頭去。」
